获奖者说 | 王士杰：摄影赋予我替那些无法发声的群体发声的机会

2022年01月08日 17:23侯登科纪实摄影奖

王士杰，自由摄影师，长期关注纪实摄影。他从2009年开始拍摄至今的项目《青春》获得第八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十二年间，他持续拍摄宁波本地高塘村的露天溜冰场，记录溜冰场的年轻人，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

评委顾铮认为“从2009年到2021年，他花费十多年时间持续追踪一个题材，体现了他对于纪实摄影这种在深度上需要一定的工作时间加以某种程度的保障的工作方式的深刻认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青春》是一部完成度和深入程度都比较令人满意的作品。”

获奖感言

突然接到侯登科纪实摄影奖组委会打来的获奖电话，我都懵了，这是真的吗？不会做梦吧？有恍若隔世之感。感谢“侯奖”，感谢评委，“侯奖”不仅是对我12年坚持的肯定，也成为我人生新的起点。人生中总有许多起点，而面临新的起点时，心里总会有一些忐忑，但同时也会产生一种力量，这力量是鼓励、自信、勇气、爱。

12年前，我开始拍摄这些溜冰场里的年轻人。8年后，我又走进了他们的住所，用镜头更深入探寻他们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内心世界。简陋的木板床、脏乱不堪的床铺、贴满五颜六色广告纸的墙面，第一次走进小张的屋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小张长着一张清秀白净的脸，说话斯文，他看上去比溜冰场上的同龄人讲究得多，我没想到他住的地方这么糟糕。在昏暗狭窄的小房间里，我听他倾诉心酸、孤独、无奈的过往。小张在北方的一个农村长大，小时候父母离异，分别去了不同的城市打工。他从小读书就铆足了劲，就想长大后到爸妈工作的城市去看看。大三那年，他有了互相爱着的女孩。女孩要过生日，小张想送一件像样的礼物，并因此深陷高利贷陷阱。开始他觉得只有5000元数额不大，只要辛苦一阵子，就能还完的。但试试并非如此，此后一年,小张去工地干苦力，在饭店当服务员，甚至还去做过男陪练。他把能找到的工作做遍。债务却无情地像雪球越滚越大，临毕业时，本金加罚息已经累积到二万多元。无奈之下，他只能向远在宁波的母亲求助，等母亲为他东拼西凑还完债之后，小张却已经荒废了大四一年的学业，还错过所有校园招聘，差点儿毕不了业的他就这样被抛弃到了和大学同学不同的世界。毕业后小张来到了宁波，他住在高塘村，随便找了个电子厂上班，每月工资花完，没有存款，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说看到了村里的电线杆上张贴的高薪招聘国际海员的广告，他要去应聘，从此杳无音讯……

从记录溜冰场的年轻人到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这些见闻促使我思考中国大规模的民工潮和不断扩大的阶层差异所引起的社会问题。据我了解，一部分所谓“杀马特”是自暴自弃的，他们打着日结工，沉迷于黑网吧。或者每天只吃1-2顿饭,为了省钱整天苟且在每月100元的出租房里，有的人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甚至愿意用几十元钱的价格出售身份证，全然不顾由此将给他带来种种不良后果。来自安徽阜阳的小李告诉我，他19岁初中毕业后跑遍全国，还去深圳的“三和”人才市场混迹了半年，花光所有积蓄。最困难的时候白天做日结，晚上睡在人才市场的走廊或者公园里，他感觉自己像个废人一样耗费着自己的青春，他亲眼看着曾经的“战友”步入不归之途。痛定思痛，逃离“三和”，捡回一条命！历经人生沧桑后的他，希望在这里改邪归正，现在在一家快递公司做日结工，空闲的时候会去溜冰场发泄。聊到婚姻问题时他说：“在老家和自己同龄的这批90后，这辈子基本都娶不上老婆了，女方彩礼要15-20万，实在是太多了！家里有姐妹的又好点，出嫁的时候可以向男方要彩礼，家里条件不好的俩兄弟基本就要打光棍了”。最后他聊起在老家旧病缠身的母亲，不禁潸然泪下。小李又说：“在家里的时候，母亲最疼他了，每次，他和老爸发生冲突的时候，母亲总是袒护他，自己出来打工10年了，还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分钱”。我说：“实在不行你可以回老家给老爸帮忙呀？”他苦笑道：“我这个样子还回的去吗？”

在灯红酒绿的异乡，周围的一切与他们无关，这也注定了他们是城市中的边缘群体。他们自怜自卑，逃避现实，在空洞幻影中梦呓、无奈、堕落、迷失……作为一个摄影师，我有责任诚实地记录下我的确信，摄影赋予我替那些无法发声的群体发声的机会，记录他们动荡不安的青春。我会带着爱去观看这个世界，不管前途是否坎坷，不管是否跌入低谷，最后都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选题缘由

2009年到2021年，我持续拍摄了宁波市北仑区高塘村的露天溜冰场,我融入其中，认识了一茬又一茬溜冰场上的年轻人，他们来自中国边穷地区，出身贫寒。与上代农民工不同的是他们进城时，后工业化时代已悄然而至，互联网极大地解放了人性，他们不再能够超强忍受，而变得逐渐脆弱。在灯红酒绿的异乡，周围的一切又与之无关，这注定了他们是城市中的边缘群体。作为“第一代务工者”的孩子,他们长大后跟随父辈的脚步走进工厂，走上流水线，在远离故土的城市消磨业余时光。其中的大多数人，平时都在各种各样的车间做着机械的工作，只有在露天溜冰场滑行的时候，这股还没有被城市规则化的旺盛生命力才得以彰显。

作为一个摄影师，我有责任诚实地记录下我的确信，记录下这些骚动的青春；这些击中我的时代小事、小人物。我愿意用脚一遍遍地丈量大街小巷的心情；愿意用忠实的相机和诚实的眼睛全神贯注地记录当下社会的影像。我试图用多元化的视角去观察社会，内心保持着最原始的观看，从人与社会之间找到更全面的认知。社会学的田野调查，虽然科学客观，然而过于冰冷，毫无表情地把社会万象填充进一个个数字、一张张表格。然而历史是有人间体温的，是由具体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糅合而成，摄影的先天特性决定了温度补偿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之一。

2010年10月03日宁波刘捷在溜友面前展示自己。